“那落兄是要我不回去了?”墨剑眉尖紧蹙,他犹豫了。
“两人去,一人归,天命。”落阳话也不明说,决定是要自己去做的。
“天命?可有例外?”
“可以试试啊。”落阳微笑着,慵懒的倚在椅子上。
“我再想想吧。”
墨剑瞬间像是苍老了许多,一身朝气,染了疲惫。
落阳起了身,将墨婉秋塞到他怀里的钱,轻轻地放到了墨剑面前。
“永远不要轻易把东西拱手让人,钱与情都不要。”落阳负着手,向着楼道走去。
步履从容,云淡风也轻。
“敢问落兄,你有过将东西拱手让人的经历吗?”
在落阳即将离去时,墨剑随口问了一句。
“彼时尚幼。”
落阳说完,便不再管墨剑,下了楼去。
七年前,他不过是个十岁的孩子,还是病怏怏的那种孩子。
他落家第四脉八处宅子和很多的钱财物件,被其他三脉之人瓜分,美名曰,替你家保管。
当年的落阳,除了看着,别无他法。
“欺我年幼。”落阳勾起嘴角,小声说着只有自己才能听见的话,一步一步慢慢地踩在楼梯之上。
步伐很慢很稳。
“彼时尚幼.....”
墨剑回味着落阳的话,若有所思。
........
........
“落阳,我们走吧。”
李长安朝外看了看天色,已经暗了。
“好,师父。”
酒也光了,话也尽了,该是起身的时候了。
简单倒了个别,落阳便将行李挂在肩上,随着李长安向着暮色苍茫中走去。
前方朦胧微弱的灯火微微闪烁,诡异无比。
就像,鬼的眼。
时间无声地流动,夕阳已经完全看不见了。
秋风微凉,落阳往李长安旁边靠了靠,本能的觉得有些不安,此刻这个瘦弱的老人是他坚实的心灵依靠。
落阳仔细地打量着四周,屋舍倒是不少,只是个个都是大门紧闭,这么个镇子随着暗下来的天变得有些安静。
此刻,只有些收工的酒馆饭店在那边忙碌。
安静很正常,诡异的是那种默契。
“找户人家问问吧。”
李长安向着落阳说道,这种事,自然是要徒弟来做的。
落阳将行李往肩头拨了拨,确保敲门时不会滑落。
“咚咚~”
指关节扣打着院门的声音,在这有些空幽的地方有些古朴的寂寥感。
这个镇子,地大人稀,每家房屋都隔了一些适当的距离。
无人回应。
落阳回头望了望李长安。
“换个人家再问问。”李长安说道。
......
“房子没有,看你们是外来的,给你们提个醒,晚上不要随意出去走动,这地湿气重,蚊虫多。”
说完,那汉子便关上了门。
“蚊虫多?师父,听上去.......”
落阳很不解,别说多了,一只蚊虫他都没见到。
空气随着暮色的降临,有些压抑。
“挺有趣的。”
李长安抬起袖子,擦了一下嘴巴。
“师父......”
“怎么了?”
“我买的衣服,还合身吗?”
“有点瘦。”李长安抬手又擦了一下鼻子。
落阳没再说话,他们这一路上,已经买了很多身衣服了,虽说只是那种最便宜的麻布衫,但也是要花钱的啊。
洗衣服是不可能洗衣服的,这辈子都不可能的。
脏了就扔。
与李长安在一起的这些日子里,落阳体验了即便是他小时候都没经历过的“奢侈”生活。
落阳从来不是一个习惯浪费的人,过去还是现在都是如此。
当然,以后就不一定了。
毕竟,师父教的好。
“继续问吧。”李长安说道。
“嗯。”
时光悄悄流淌,门扉轻扣一声又一声,落阳的眉头松了又蹙,蹙了又松。
问了五六户人家,没人肯接纳他们,即便他们提出了付钱也没用。
“要不我们往回走吧,好歹那边有个旅馆可安身。”落阳提议道。
“再问。”李长安眯起了眼,目光直视着离他们不远的一座宅子。“就那家。”
“估计也不同意。”
“会同意的。”李长安答道。
落阳走了过去。
“咚咚咚。”
落阳抓起辅首轻轻叩了三下。
静静站了片刻,落阳又叩了三下。再片刻,落阳转过头,“师父,没人。”
话音未落,门“吱呀”一声被人从里面拉了开来。
走路无声。
何承宪看着落阳身后的李长安,一脸古怪之色。
“借宿?”
“对的。”落阳急忙应道,既然人家主人直接问了,他也就不客套了。
“进来吧。”
“两间客房,自便。”
何承宪头也不回地说了句,便入了正堂里屋,带上了门不再去管李长安二人。
“也算缘吧。”
何承宪笑笑,能在这儿偶遇那个青山院年纪最大的杂役李长安,他还真没料到。
.......
“落阳,过来,师父想跟你说会话。”
“艾,好。”
落阳听见李长安的话,放下了行李,就去了李长安的房间。他的师父,第一次对他说,想和他说会话。
燃上蜡烛关上门窗。
“落儿,”李长安伸出手摸着落阳的头,“你,信命吗?”
“我不知道。”
落阳摇摇头。
“那你信缘吗?”
李长安再问。
“信。”
落阳答道,他信缘。
他觉得他与青山院有缘,他觉得他与青山院里的那位姑娘有缘。
“若是缘,可以强求那你还信吗?”李长安笑笑。
“师父.......换个话题吧……”
落阳答道,他有些不适应这有些沉重的气氛。这让他想起了,他初见李长安时,李长安望向他的那一眼。
“今晚,吃饱了吗?”
李长安又揉了揉落阳的头。
“嗯……”
“你这发质不行啊。”
李长安继续揉着落阳的头。
“师父,稍等。”
落阳轻轻将李长安的手拿开,然后移步去了他自己的房间。
片刻之后,落阳回来了。
头上戴了个布帽。
李长安拉着落阳的手,坐到了床沿上,然后摘下了落阳的帽子,将手又放了上去。
“落儿,告诉师父,谁让你来青山院的?”
“不是师父你要带我来的吗?”
落阳有些疑惑,他总觉得他的师父,有些怪。
李长安略一沉吟,说道:“那你告诉为师,你为什么想去青山院?”
“师父,我不是很喜欢别人摸我头......”落阳又伸出手轻轻将李长安的手拉开了,随即又道:“师父,其实我有病。”
他想去青山院治病。
“脱发?”
李长安望着手中几根落阳的长发,若有所悟。
“去青山院治病?”李长安笑着问道,笑容意味深长。
“是的,不过与头发无关。”
“那是什么病?”
“先生说,”落阳缓缓说着,语气凝重,“我活不过一百岁。”
.........
李长安愣了一会,沉声说道:“你是想笑死师父,然后继承为师的平安符吗?”
“不敢欺骗师父。”落阳安静地坐着,先生真的说过,他活不过一百岁。
要想活下去,那么便去青山院。
既然是先生说的,他便深信不移。
“不过平安符?”落阳问。
“那是为师给你准备的礼物。”
李长安眯着眼,借着抖动着的烛火,偏过头看着右方雪白的墙壁。
墙壁另一面摆了一张桌子,桌子上放着落阳的行李,行李里放了一个木雕。
木雕里,落阳藏了七年的黑色碎片,被时光遗忘一般地静悄悄地躺着。
“凡人人生不过百年。”李长安感慨了一句,凡人的一生何其短暂啊。
“师父,我不是凡人。”
“我知道。”
“师父你不知道。”落阳很想和他的师父讲讲他生病的事,这么多年,他只与他的先生详细地讲过。
“我真的知道。”
李长安有些无奈。
“师父,你真的不知道。”
“.......”
“我怕我的经历说出来,师父你会害怕。”落阳摇头浅笑几声,曾经痛入骨髓的病,今日再回首,已能作笑谈。
李长安笑着拍了拍落阳的肩,“只怕师父的经历说出来,徒儿更会害怕。”
师徒两个静坐一会,无言语。
似乎是觉着无聊,李长安又摸了摸落阳的头.......
落阳抬起手,却被李长安抓了过去。
李长安抓着落阳的手,另一只手仔细地摩挲着落阳的掌心纹路。
许久。
李长安抬起头直视着落阳的眼,“我很想见见你那个先生。”
“已故快两个月了。”落阳答道。
“无碍。为师这把老骨头,不知几时也要入土了。”
李长安哈哈一笑,洒脱无比。死亡对他来讲并不可怕,至少远没有孤独可怕。
落阳有些不安地晃着身子,欲言又止。
“徒儿莫要担心师父,老骨头还有些时日。”
李长安望着落阳的表情,有些欣慰。
“嗯……只是.......先生,他喜欢......干净的人.......”
落阳偷偷瞄了李长安一眼。
李长安拿起落阳的帽子扣在了落阳的脑袋上,顺便又压了两下,愤愤说道:“滚回去睡觉!”
落阳起了身,轻轻带上门便回了自己的房间。
屋内东西摆放的很是精致。他很喜欢这儿,更准确的说是,他喜欢这个屋子,这是一种很直接的感受。
感觉这东西,谁个又说得清。
将门拴拴好,落阳提起行李,坐到了床上。
打开行李,落阳直接翻到最下面,拿出了那本《聚气》。
《聚气》他已经没心思去看了,多少信念够七年消磨的?
落阳轻轻翻开书册,从中取出一幅叠的很工整的画。
美人如玉。
画中人,心上人。
这是落阳自己画的,照着先生带回来的那幅画。
“是青山院的人。”一年前的先生如是说。
于是,落阳又多了一个去青山院的理由。
“也许,这就是先生说的缘吧。”落阳自言自语,声音很低。
或许,那个姑娘永远也不会知道,在很远很远的一个地方,有一个少年自学了作画,只为了画出她的容颜。
其实,落阳会画的也只有这个不知姓名的姑娘。
“不识姑娘,此生有憾。”
落阳无言地轻叹一声,有些失落。
此时此刻,这个对画空叹的十七岁少年,很幼稚。
也很迷人。